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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载县长生涯已将王满仓熬得形销骨立。什么征粮纳赋?分明是提着脑袋当强盗!每回带着粮队回城,身后总跟着哭嚎的妇孺,那些淬了毒的眼神像钢针般扎在脊梁骨上。
当初这顶乌纱帽本是他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,偏生野藤硬塞过来,倒像是他王满仓从妹夫手里抢了肥差。如今可好,族谱上他的名字被朱笔划去,祖坟让人掘得七零八落。那夜他跪在残冢前,看着先人白骨散落荒草,北风卷着碎绸缎扑在脸上,活似一道道抽来的耳光。
辞呈上的墨迹被手汗晕开,王满仓在面粉厂铁门外徘徊许久。当野藤展开那张皱巴巴的文书时,他分明听见自己膝盖磕在地面的闷响。
"王桑,辞官?"野藤的声音像钝刀刮骨,随手将辞呈揉作一团。纸团落地时,王满仓看见自己映在军刀上的脸,分明已是冢中枯骨的模样。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,面粉厂残破的"益诚"招牌在风雪中摇晃,发出催命符般的吱呀声。
野藤的眼锋如淬毒的短刃,一寸寸刮过王满仓的面皮。屋内静得能听见冷汗滴在青砖上的声响,王满仓的喉结上下滚动,仿佛咽下的不是唾沫,而是自己的舌头。
"王桑!"野藤突然爆发出夜枭般的尖笑,震得窗纸簌簌作响,佩刀上的菊纹金具正映着王满仓惨白的脸,"非但不准辞官,还有桩要紧差事......"
王满仓膝盖一软,险些跪倒。方才野藤按在枪套上的手指但凡动一动,此刻溅在墙上的就该是他的脑浆了。他慌忙用官袖拭汗,腰弯得几乎对折:"太君栽培,卑职......"
"呦西!"野藤的军靴突然碾过地上的辞呈,刀鞘"铛"地磕碎一块地砖,"胡桑病得不是时候......"他故意拖长尾音,看着王满仓的瞳孔随着"紫山**芝"几个字骤然收缩,"招安的差事,就换你这双手来接吧。"
"卑职誓死效劳!"王满仓答得斩钉截铁,退出时却踩到自己汗湿的脚印。凉风撕扯着他的后襟,那瞬间他忽然看清了自己,水洼中映出的分明是胡建仁那张谄媚的嘴脸。
胡建仁半卧在描金拔步床上,二姨太鬓边的茉莉香混着汤药苦涩,在屋内织成一张无形的网。半月前野藤"探病"的情形犹在眼前,那畜生嘴上说着体己话,眼珠子却恨不得钻进二姨太的旗袍开衩。药碗砸在地上的脆响惊飞檐下麻雀,碎瓷片上还晃着胡建仁扭曲的倒影:"好个黄鼠狼给鸡拜年!"
王满仓的来访同样令他警醒。自打接了野藤的差事,这位新任县长夜夜辗转难眠。拉人下水当汉奸的勾当,终究要借胡建仁这柄现成的刀。他望着妹夫蜡黄的面色,心底竟生出一丝快意,今后若挨千夫所指,自有这官迷顶在前头。
窗外暮色渐沉,两只蜘蛛在檐角争夺同一只飞蛾。胡建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二姨太慌忙去拍他的背,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在床柱上,碎成三截。
胡建仁面朝里墙躺着,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这大舅哥抢了县长宝座不说,如今还假惺惺来探病,真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好糊弄?被窝里的手攥得指节发白,仿佛掐着的是王满仓的脖子。
王满仓倒是不急不躁,捧着茶盏将辞官未果之事娓道来。把前几天向野藤辞县长的事说了出来,胡建仁一听这事儿眼睛一睁猛地翻身坐起“野藤准恁了?”
听到"野藤没准"四个字,他又像泄了气的皮囊般重重倒回枕上,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**。
"不过呢——"王满仓吹开茶末,余光瞥见妹夫的耳朵微微抖动,"联队长给了桩差事,要招安紫山那位......否则这县长就别干了"话音未落,胡建仁的眼皮已掀起一条缝,浑浊的眼珠在阴影里闪着幽光。
王满仓突然掩面哽咽:"这顶乌纱......真真是要命的勾当啊......"泪水砸在青砖地上,洇出深色的斑点。窗外老槐树的影子爬上床榻,将两人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。
"**芝的底细,俺最清楚不过。"王满仓用袖口拭了拭眼角,话音突然压低,"只是这县长之位,实在如坐针毡......"他身子前倾,床榻发出吱呀声响,"不如这般,由恁出面招安,俺在旁周旋。事成之后,定保举恁坐上县衙头把交椅。"胡建仁的眼皮猛地抬起,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:"当真?"
"千真万确!"王满仓拍得床沿一震,震落了帐钩上悬着的药包。
胡建仁突然鲤鱼打挺般跃起,枯瘦的手指灵活地系着盘扣。"恁这是......"王满仓佯装诧异。胡建仁已套上缎面马褂,惨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:"病去如抽丝,该办正事了。"
二人密谋至烛影摇红。最终议定:王满仓以故交之名邀**芝入城,胡建仁则负责"晓以利害"。当王满仓问及具体手段时,胡建仁只是阴恻恻一笑,从枕下摸出个油纸包,金属碰撞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。
紫山深处,朱浩峰掀开马车秸秆的刹那,**芝的呼吸为之一窒。二十箱汉阳造如黑龙卧槽,乌亮的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冷光。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斜倚其间,德造二十响的枪匣如蛰伏的猛兽,黑黢黢的枪口仿佛随时会喷出火舌。
**芝的指尖轻轻划过枪身,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浑身微颤。眼前这个扮作车夫打扮的年轻人,粗布棉衣上沾着草屑,眉宇间却透着与身份不符的从容。那些精心伪装的草垛下,竟藏着足以武装一个连的利器。
"朱先生这是......"**芝的声音有些发紧。
"送你的!"朱浩峰已麻利地解开绳索,招呼院里的弟兄们卸货。他动作娴熟得像是在搬运寻常货物,而非能要人命的军火。
"陈某何德何能......"
"陈司令客气了,"朱浩峰笑着打断,"国难当头,这些不过是杀敌的烧火棍罢了。"待最后一箱弹药落地,他纵身跃上车辕,青骡扬蹄时溅起的碎石打在车板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"后会有期"四个字飘散在尘土中,转眼间马车已变成山道上的一个小黑点。**芝望着远去的尘烟,手中崭新的驳壳枪沉甸甸的,压得他心头既热且烫。
山道上的尘烟还未散尽,**芝的烟锅已在青石上磕出三两点火星。这月余光景,那位教书先生的手笔一次比一次惊人:先是三千现洋雪中送炭,继而五十石精米解了燃眉之急。他特意差人去城里打探过,高小确有个叫朱浩峰的南方教员,据说家底颇丰。富家公子热血救国,捐些钱财倒也说得过去。可眼前这整车军火......
**芝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德造驳壳枪上的雕花扳机,钢纹刮得指腹生疼。山风突然卷起他的衣摆,后脊窜上一阵寒意——什么样的商贾之子,能轻易弄来这等军械?烟锅里的火星明灭间,朱浩峰每次来访的情形走马灯般在眼前闪回:那总在特定音节加重的口音,摘帽时必然先转半圈的古怪习惯,还有总爱用左手摆弄茶盖的细节......
"同仇敌忾"四个字突然在耳畔炸响,**芝的烟杆"当啷"落地。他猛地站起身,山风灌进大张的嘴里,竟尝出了铁锈般的血腥味。远处暮霭沉沉,恰似一张渐渐收拢的网。
山风卷着未燃尽的烟灰打着旋儿,**芝的思绪比这缭绕的烟气还要纷乱。这教书先生的手笔实在太过蹊跷——抗日义军缺什么便送什么,活似能掐会算。日本人?断无可能,自己明晃晃打着抗日旗号。国民党?早作鸟兽散了。**?组织瘫痪多年,同志们食不果腹,哪来这般财力......
"司令!老爷唤您回府!"山道上奔来的弟兄打断了他的沉思。**芝闷哼一声,烟锅重重敲在石头上,火星四溅。除了讨要那口烟膏子,老爷子还能有什么正经事?
推开老宅斑驳的木门,甜腻的鸦片臭混着霉味扑面而来。**芝掩鼻皱眉,看见炕榻上形销骨立的父亲正吐出最后一个烟圈,活像具包着人皮的骷髅。
"满仓叔捎信让恁去一趟......"陈老五的声音如同枯叶**。
"谁?"**芝心头一紧。
"王满仓!"老爷子提高的嗓门震得烟灯摇曳,"如今人家可是县太爷了......"
伪县长?**芝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新得的二十响。三年前酒宴上那个拍着他肩膀夸赞"后生可畏"的胖商人,如今竟成了野藤的爪牙。檐下铁马突然叮当作响,惊得他浑身一颤,莫非自己党员的身份暴露了?这个连父亲都不知晓的秘密,如何会......枪柄已被冷汗浸透,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凹痕。
那些记忆像烙铁般烫在**芝的骨头上。刑场上喷溅的脑浆,紫溪边漂浮的浮尸,总在午夜梦回时化作黏腻的冷汗,浸透身下的草褥。为躲避搜捕,他曾在山神庙的供桌下蜷成胎儿状,任凭香灰落满肩头。夜风穿过残破的窗棂,呜咽声与搜山队的犬吠交织成索命的咒语。
秘密是条盘踞在心底的毒蛇,时不时就要噬咬一口。有时夜半惊醒,他会对着黑暗咬牙切齿,若不是当年奉喜那番慷慨陈词,自己何至于此?可当指尖触到枕下的驳壳枪,热血又涌上太阳穴:等老子兵强马壮那天......
王满仓的邀约像块烧红的炭,烫得他坐立不安。**芝盯着炕沿裂缝里**的蚂蚁,思绪翻腾:入党之事只有奉喜知晓,如今生死未卜,这老狐狸从何得知?木门突然被山风撞开,一道阳光劈进昏暗的屋内,照见浮尘中他猛然站起的身影。
"爹,俺去会会这位县太爷。"**芝系紧腰间枪套,新得的二十响沉甸甸地坠在胯骨上。跨出门槛时,他故意踩断一根枯枝,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铜门环的闷响惊飞了院中麻雀。王满仓撩着沾满煤渣的棉袍下摆快步而出,开门的瞬间,正对上**芝肩扛山枣袋子的笑脸。目光扫过对方开裂的棉鞋帮子,王满仓眼底掠过一丝阴翳,手上却热络地攥住来客腕子:"云芝侄儿!可算把您盼来了!"
八仙桌上的青瓷茶盏空了多时,杯底茶垢干结成褐色的环。**芝磨破的鞋底在地砖上局促地蹭了蹭。自打父亲染上烟瘾,陈家早成了亲朋避之不及的瘟神。王满仓的寒暄像走马灯般转着:老爷子咳疾、旱情影响、婚配之事......每个话题都恰到好处地停在危险边缘。
暮色爬上窗纸时,王满仓突然搓着手笑道:"建仁待会过来,咱们叔侄难得聚首......"话音未落,院外已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。**芝指节在桌下绷紧,新别在腰后的二十响硌得肋骨生疼。这顿鸿门宴,终究是推不掉了。
老北平铜锅涮肉的雅间里,羊油在铜锅边沿滋滋作响。三人分坐三角,蒸腾的白雾如幔帐般隔开彼此视线。王满仓的引见词在热气中飘忽不定,活似蘸了水的墨迹。
胡建仁突然起身,锦缎长衫在煤气灯下泛着诡异的幽蓝。"久仰陈司令威名!"他作揖时袖口滑落,露出手腕上崭新的精工表,"紫山一带谁人不晓'云芝枪'的威风?"谄笑堆起的褶子里藏着几分算计。
**芝腰间的驳壳枪"咔"地撞上椅背。他下意识挺直腰板,下颌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,既显得矜持,又不失傲气。"胡董事长过誉。"指尖在茶杯沿口画着圈,青瓷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。
王满仓的筷子在麻酱碗里搅出漩涡,目光却黏在铜锅**翻滚的血沫上。那片薄如蝉翼的羊肉,正在沸汤里蜷缩成灰白的卷,像极了被火烤的密信。
铜锅蒸腾的雾气中,酒过三巡的杯盏碰撞声愈发密集。王满仓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,胡建仁立即会意,执壶斟酒时腕上的金表链在灯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光。
"陈司令年少有为,"胡建仁的酒杯在空中划出谄媚的弧线,"如今兵强马壮,何不进城谋个前程?"酒液在杯壁挂出琥珀色的泪痕。
**芝的指节突然泛白,青瓷杯里的倒影裂成无数碎片。他心底冷笑,这邀约裹着蜜糖的毒饵,莫不是要拉他做那刺日的后羿?
"胡董事长抬爱了。"他仰头饮尽杯中烈酒,喉结滚动间将算计一同咽下,"俺这些弟兄,不过是护着乡亲们混口饭吃。"空杯砸在桌上的闷响惊得铜锅里的高汤溅起油花,几滴滚烫的汤汁正落在胡建仁手背上,烫得他眼皮直跳。
胡建仁的笑声突兀地刺破席间沉闷,他仰脖饮尽杯中酒,喉结滚动间眼中精光闪烁:"陈司令的雄兵猛将,困在紫山那穷乡僻壤,岂非明珠暗投?"
**芝默不作声,自斟自饮一杯后,指尖轻转着空杯,青瓷在煤气灯下泛着冷光。"满仓叔,"他突然开口,酒杯在桌面敲出清脆声响,"这大老远的,总不至于是专程请侄儿来尝这涮肉吧?"语气里掺着三分怨气七分试探。
王满仓匆忙咽下口中的羊肉,油手按在**芝手背上:"贤侄莫急..."转头对胡建仁使了个凌厉眼色:"都是自家人,敞开天窗说亮话吧!"
胡建仁的嘴角抽了抽,突然换上副亲热嘴脸:"那...大侄子..."他搓着手,像极了年关讨债的账房先生,"这事儿该从哪儿说起呢..."话音未落,铜锅里的浓汤突然"噗"地爆开个油花,溅在三人之间的空白契约上,晕开一团**的油渍。
胡建仁从绣金烟盒里弹出一支哈德门,火星在昏暗的雅间里明灭:"虽说挂着面粉厂董事长的虚衔,可俺在侦缉队的差事..."他故意顿了顿,吐出的烟圈缓缓飘向**芝,"还缺个副队长。"
"当啷"一声,**芝的条凳砸在地上。青花瓷盘碎裂的脆响中,他暴起的身形带翻铜锅,滚烫的汤汁溅在胡建仁锦缎马褂上。"让老子给日本人当狗?"**芝的驳壳枪已顶在对方下颌,枪管上的雕花烙出深红印记。
王满仓慌忙拦腰抱住**芝,胡建仁则死死按住他持枪的手腕。三人扭作一团撞翻了屏风,惊得店小二在门外直跺脚。待重新落座时,**芝的衣襟已扯开大半,露出锁骨处一道三寸长的刀疤。
他偏头啐出口血沫,心里跟**似的:王满仓的面子可以给,可这姓胡的算什么东西?也配拉他进那特务队的腌臜窝?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,雅间里只剩下铜锅里残余的炭火,映着三人阴晴不定的脸。
王满仓的酒杯悬在半空,脸上的笑容像是糊了层油纸:"贤侄既然志不在此,咱们..."话音未落,雕花木门"吱呀"一声轻启。
暗香先至,而后才见那抹藕荷色身影。唤作小红的女子拎着鳄鱼纹皮箱,腰肢摆动的幅度恰如胡建仁算计的那般,多一分则艳俗,少一分则木讷。她周身散着的异香,像是南洋运来的龙涎香混着硝烟味,熏得**芝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"交个朋友总使得?"胡建仁的胖手在空气中画了个圈,"小红姑娘最是仰慕英雄。"话音未落,那截水蛇腰已贴上了**芝的臂膀。
青葱似的指尖捧着鎏金酒盏,蔻丹在杯沿刮出细微声响。"陈司令..."吐气如兰的嗓音里藏着钩子,"这杯您若不饮,可是要寒了女儿家的心呢。"酒液晃动的波纹里,倒映着**芝骤然收紧的下颌线。
**芝的掌心触到那双柔荑时,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。酒液滑过喉管的灼烧感还未散去,檀木箱盖掀开的声响便撞进耳膜。烛火摇曳间,码放整齐的金锭泛着蛊惑人心的蜜色光泽,像极了传说中诱人堕落的恶魔宝藏。
"司令的弟兄们..."小红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刮过金锭,突然攥住他布满老茧的指节,"总得吃口热乎饭不是?"温软的吴侬软语里,藏着精钢打造的钩子。
**芝的呼吸骤然粗重,伸出的手悬在半空,最终狠狠攥成拳头收回膝上。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,早已将他的动摇出卖得干干净净。
王满仓与胡建仁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小红适时倾身,发间金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**芝手背:"这点心意,权当给司令添些柴火..."她的气息带着薄荷烟的清凉,却烧得**芝耳根发烫。
胡建仁的酒杯适时递来,冰块碰撞声清脆如银元相击:"乱世浮沉,及时行乐啊司令。"窗外打更的梆子声穿透雨幕,铜锅里凝固的牛油,正化作狰狞的鬼脸。
天光透过雕花床栏的间隙,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**芝盯着枕边那只绞丝金镯发愣,镯子内侧还刻着"百年好合"的字样,昨夜醉眼朦胧间,他亲手将它套在了小红的腕上。此刻那截雪白的藕臂正缠在他腰间,温热的鼻息拂过他胸膛。
"奉喜同志......"他猛地坐起,冷汗顺着脊梁滑下。组织铁律如钢刀悬顶,而自己竟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。拳头重重砸向太阳穴时,却被柔若无骨的手掌截住。
"司令这是作甚?"小红呵气如兰,朱唇贴上来时带着薄荷的清凉。**芝的拳头渐渐松开,最终沉溺在这汪春水里。锦被翻浪间,他听见金镯落地的脆响,像极了某个信念碎裂的声音。
此后数日,胡建仁带着商会的狐朋狗友轮番上阵。酒色交织的迷宫里,**芝渐渐分不清驳壳枪的重量与金锭的质感有何不同。每当残存的清醒涌上心头,小红总能适时端来掺了鸦片的参汤,让他继续沉沦在这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。
半月光阴在烟榻上化作缕缕青烟。每当琉璃灯烤出"滋滋"声响,**芝恍惚又见紫山破庙漏雨的屋檐,那雨滴砸在额头的冰凉触感,总被小红递来的翡翠烟枪打断。烟泡在银签上翻滚时,他忽然觉得,比起山沟里食不果腹的弟兄,眼前这醉生梦死的日子,倒更像是人过的光景。
胡建仁立在百花楼描金玻璃窗前,俯瞰着街角冻僵的乞儿尸体。**芝在楼下烟榻上的丑态,透过西洋玻璃折射成扭曲的影像,恰似他腰间晃荡的南部式手枪投在墙上的怪影。"上钩了。"他捻着圆圆的下巴轻笑,窗上的霜花突然裂开一道细纹,宛如紫山方向新添的坟茔。
